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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6章 溯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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朋友不應該是這樣的。

張昀目曾在冬天看著百裏奚和那一家三口背道而馳,聽她說很冷,還有街道落葉的喬木,被踩得臟兮兮的雪水,少女說話時的白霧,晶瑩的眼睛……對,只是在旁邊看著而已。

她那時候想,反正百裏也不怎麽和他們接觸,只要拿出勇氣,果斷一點不就好了。甚至有時候,她覺得百裏奚這個人總把自己懦弱地縮起來,所以才會老是發一些中二的句子,借此想讓她學會反抗、學會冷漠。

為什麽就不能硬氣一點,把那些見鬼的親戚全都罵回去呢!幹脆和他們斷絕關系,再去找個工作實現經濟獨立,多麽簡單的方法!

——“你要像我一樣,勇敢地去和惡勢力抗爭!”

那時候,短發姑娘自信滿滿地拍著胸口,拿自己認識的同學舉例子,說百裏你應該在家'暴發生時報警,受到校園欺淩時跟老師和同學舉報,很簡單的,不要害怕!

……

不對。

這是不對的。

這是……沒有經歷過的人才能說出的話。

就在剛剛,張昀目和其他人追出來,卻發現百裏奚站在船甲板上與另一個女孩對話。她們周遭裹挾著濃濃的霧氣,浮動在臉部附近,像有生命的物體四處游走。

“小黑?”她試探著開口喊人。

霎那之間,眼前的游艇換了模樣。

空間發生置換,視野中所有景物都花裏胡哨地繞圈,宛如萬花筒天旋地轉,轉成了另一副模樣。視線驟然矮小,建築顏色充斥視網膜,倏忽有一個人影在模糊不清的畫面裏攢動。

等到視野逐漸變得清晰以後,張昀目才得以對準焦距,面前站著的居然是一個陌生的女人。對方的神色極為猙獰,滿臉都透露著厭惡與鄙夷,就像看見了世界上最惡心的東西,她手裏拿著長長的紅色晾衣桿,不知道從哪裏撲上來,忽然瘋了一樣開始打人。

張昀目:???

搞什麽鬼!莫名其妙毆打孕婦太過分了吧!

結果剛準備躲避就看見自己的手變得又小又瘦,皮膚表面還有凍瘡,再配上這個低矮的視角……張昀目來不及多想,只能先拔腿就跑,在這間破舊的屋子裏來回周旋。

但堅硬的晾衣桿還是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她的脊背、臉頰、腳踝和腹部上,疼得爆炸。這個女人甚至還用高跟鞋的跟踹她的肚子,一邊狠狠地踢一邊大聲叫罵:“總算把那些警察送走了!我讓你報警!再打電話啊!有本事再跑啊!偷錢的小賤人!光是我出門這一小會就又把面包吃完了!豬配的種!之前還和你的班主任通風報信?怎麽,是想搞老娘嗎!”

可能明天的新聞就是孕婦慘遭瘋子暴打了。

張昀目抱著肚子,咳出一口血,她用餘光瞥向房內那面穿衣鏡,倒影重重疊疊,小姑娘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出現在鏡面中央——那是——那是百裏奚的——啊啊——原來如此——

張昀目駭然大驚,無數影影綽綽的東西鉆進大腦,時空搖曳平行,她的瞳孔縮成一個點。

眼前的場景忽然又變得模糊,打人的女子消失了,視線恢覆高度,身體也感受不到痛覺,游艇的海面經過霧氣的蔓延再度重現。

——那些是百裏奚的記憶。

……

朋友不應該是這樣的。

她早該知道。什麽變得硬氣,勇敢反抗啊,什麽報警斷絕關系經濟獨立……全都是假的,全都是廢話,全是道德綁架。

當年少不更事,她問百裏,為什麽不能像大家一樣勇敢的活著,這是錯誤的,她不應該拿自己的準則去要求別人,沒有人能真正感同身受,沒有人知道其他人遭受了什麽。

張昀目能很快擺脫瘋女人,能瞬間轉換場景,能隨隨便便直視百裏奚的噩夢,並不是因為她有多麽強大,更不是因為她嫻熟有經驗,而是她根本和這個女人沒有關系,沒有像百裏日覆一日地見面、被毆打、扇巴掌。

那麽多的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情,在這樣一種病態偏執的單親環境裏長大,百裏奚光是健健康康就已經很不容易了,更不要說她還那麽樂觀陽光,又怎麽能要求她自己有勇氣重覆去做幾乎看不見希望的反抗呢?

誰也不是百裏奚,誰也沒有經歷過她的人生,誰也不知道看似簡簡單單的“硬氣”對她來說有多難。

說到底,自顧自要求另一個人“拿出勇氣”,這樣的行為本身就是愚蠢的。

或許當時假如有人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插手這件事,多一點關註,多找幾次父母,多打幾個電話,多和上層治安聯系,多給一點善意,就能拯救這個孩子了。

可是偏偏沒有人救她。

沒有一個人出現。

“你倆幹什麽呢?”

“……對不起。”

張昀目撇下須枝轉身想跑,卻被黑發少女眼尖地拽住手腕,她甚至不敢擡頭去看那雙亮亮的眼睛,“那個時候,沒有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……真的對不起,我想收回那些話,現在還來得及嗎……”

滾燙的眼淚一滴一滴墜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中。

短發的女人低下頭,已為人婦的臉頰不再當年模樣,青春的眼角此時捎帶了幾分成人的魅力,艷麗張揚的面容愧疚又難受。

隨著淚珠的滴落,少女溫熱的掌心忽然覆蓋在張昀目的臉側,對方那張停留在二十歲年紀的面孔拉進眼前,依舊掛著小太陽般的笑顏:“中二之友你在說什麽啊,沒有你的話我早就被原地送走了,現在哪還能在這裏蹦噠?而且你變沈穩了好多,我都不太習慣。”

被這麽一插科打諢,張昀目忽然就僵住了,她意識到對方似乎毫無顧忌地承認某個事實,動了動嘴唇,她想說話,卻辦法吐出半個字眼。

“……變沈穩了不好嗎?”

“也不是說不好啦。”小太陽似乎是有點嫌棄地把暈在過道裏的須枝拖到門口,繼續絮絮叨叨地說話,“手冢欺負你了?你們吵過架嗎?工作的時候有過分的同事嗎?有沒有人想傷害你?有沒有生病?畫畫還順利嗎?是不是遇到討厭的人了?你的父母還好嗎?你過得開不開心呢?”

陸陸續續又問了一堆問題,黑發姑娘看起來稍顯低落地垂下臉,很快又擡頭:“這五年我不在你身邊,你肯定受了不少委屈,不然怎麽會變得沈穩呢。”

……啊啊。

就是這個懦弱的小太陽,溫暖了多少人啊。

張昀目一下子沒忍住,撲過去抱著她的脖子喃喃地說了幾句話,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冒出頭來,順著臉頰劈裏啪啦地掉在對方的肩膀上,狼狽至極。

友情在紙上寫不完。

在過往時光的鑄造中,展露出數不勝數的力量。

張昀目學習一直很好,可惜偏科得厲害,為人有點小任性,喜歡畫畫,總是說些中二的話,也經常犯小錯誤,又不吸取教訓,下次還來。她對很多東西都不了解,也被老師罵,但特別專一,喜歡一個人就會喜歡很久。

上學的路上她們肩並肩,放學就順著街道散步回家,假期總是一起到處逛,在班上傳小紙條,偷偷吐槽今天的老師,一起惡作劇,一起做正義使者懲罰渣男,一起看漫畫,一起參加自行車比賽。

她總是跑來跑去,卻跑不遠她身邊,她高考成績那麽好,知道C大沒有自己的專業,就為了她報名同一所城市的大學,開開心心說可以通過研學一起玩,又有點傻,容易被冷冰冰的男生騙,還會吃醋,犯花癡,委屈地撒嬌求人去別墅裏陪著追男神。

一切的一切,匯聚在生命裏。

她們從來就沒有分開過。

感性的孕婦小姐哭得昏天地暗日月無光,聲音響徹整個游輪,聞聲趕來的眾人看著眼前疑似拋屍現場的景象,頭頂紛紛滴下一滴大汗。

淺野學秀默然指著躺屍的須枝問:“他還活著嗎?”

“你把我們想成變態嗎!”張昀目一邊抽抽噎噎一邊反駁,順便在小姑娘肩頭又蹭了蹭。

其他人:“……”你看上去確實很變態。

“對了,我有一個地方很想去。”

百裏姑娘豎起食指,抿著嘴唇笑了笑:“你願意陪我嗎?中二之友?”

“當然,我的榮幸。”

黎明到來,海面東邊透出隱隱約約的紅暈,逶迤著深藍空隙的玫瑰色橫雲,地表的樹木開始呈現亮晶晶的綠,天穹愈發光朗,肉眼可見的微弱光環放射出來,熠熠生輝。

游輪之行大家都玩得很開心,除了跡部和須枝。

據說張昀目的鬼哭狼嚎吵得跡部頭暈,尤其他之前還曾被馬桶拔子套住秀發,想必壕無人性的大爺最近一段時間都不想再看見她了。以及須枝,一頭撞在墻上撞出了腦震蕩,剛下游艇便被跡部景吾送醫了。

太慘了。

我維持左手臂掛著桃井五月,右手臂掛著張昀目的造型,坐車到了C大,一路上負責開車的青峰大輝都在用“就他媽離譜”的表情從後視鏡裏看我。

我攤了攤手……哦不,無法攤手,只能借眼神表達無奈,左右兩個姑娘靠在肩頭呼呼大睡,我無能為力。

“到了,下車吧。”副駕駛座的赤司回過頭。

跟在屁股後面的另外一輛白色途樂車也停住,刷刷刷下來一車面包人,這些家夥美其名曰想回母校康康,於是也加入了我們的行程。

我站在校門口,默默看著不少發色花花綠綠的家夥在大學內穿梭,突然再次重溫報道那天的懵逼心情,還記得自己拿著報名單在門口確認了半個小時。

“是小黑你的記憶出岔子啦,我們高中明明就有很多花花綠綠頭發的人嘛,你還記得沢田綱吉不,他天生就是棕黃發色啊。”

張昀目捧著一杯牛奶站在我旁邊遠眺,看起來感觸良多:“說到這裏,就不得不提起雲雀委員長了。”

聞言,我露出了一個驚恐與崩潰交加的表情。

“停止!”比劃了一個叉,我咳嗽兩聲轉移話題,指著對面的人行道,“當時剛進門,我看見齊木拎著咖啡果凍從那邊路過。”

跟在身後的粉發青年偏頭看過來,那雙紫色的眼睛不著痕跡地從路邊的銀杏樹前瞥過,最後小幅度地沖我翹了翹嘴角。

“我後來特別迷惑,這個人為什麽這麽喜歡吃甜食,還特意跑去地鐵站買。”

隨著腳步加快,道路左側出現了足球場和籃球場,我立刻指著籃球場吐槽:“而且!第一天我就發現你們彩虹小分隊在這裏打球!這對我的心靈無疑是一次重創!”

當年正在灌籃的青峰大輝此刻雙手插在口袋裏,他走在五月旁邊,聽了我的話以後忍不住翻起白眼:“哼,你怎麽不說當時五月就坐在旁邊你卻沒看見她呢。”

粉發姑娘立刻把頭扭過來,鼓起臉頰用一種控訴的神情盯著我。

“……”

危。

我只好再次轉移話題,指著不遠處的小超市道:“去超市的時候碰到夏目,他幫我拿了垃圾桶,人特別好。”

夏目貴志剛好走在斜前方,他回過頭,抿著嘴唇朝我笑了一下,看起來還有點不好意思,耳根紅紅的。

“還有食堂裏的阪田老師,我真的服了,第一天他就對我點的面有很大的意見,還追問我是哪個院的學生。”

我一邊吐槽一邊戳了戳前面的銀發青年,然後迅速得到對方吊兒郎當的回覆:“不要提了,你這個家夥一直盯著銀桑看,看一眼不夠,還老是看。”

我的腦袋上冒出幾個問號,在被眾人追問之前連忙反駁:“那是因為你老是看我,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看你呢?”

“是是是,你說得都對。”

對這種敷衍的問答不太滿意,不過我沒有多計較,走到教學樓下的時候提了一嘴給淺野送傘的事情,被張昀目緊張地晃了晃肩膀:“等等!你為什麽要給他送傘?你們當時還不熟吧?”

這個被送傘的對象此時正在用很兇狠的眼神瞪你啊張昀目!拜托讀一讀空氣好嗎!

“可是那天雨很大啊,淺野還在教學樓,赤司又正好要和我一起往回走,就順手去青年志願者借了兩把啦。”

“嗯?”

張昀目挑眉感覺不對,又湊近一點,整張臉對著我:“你為什麽要和赤司一起回去?”

冷不丁被這麽一問,我一懵,下意識望向某位紅發青年,卻發現他正好整以暇地看回來,玫瑰色的眼瞳裏還帶著幾分奇異的調侃的意味,目光無比專註。

“對啊,我為什麽要和他一起往回走?”

陷入自閉,我眼神呆滯,求助性地盯著赤司征十郎。估計我現在的表情又傻又呆,所以他先是笑了一會,忍俊不禁地伸出食指戳了戳我的臉,在張昀目[不要動手動腳啊]的訓斥中循循善誘:“那天下雨對吧?”

齊木楠雄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。

“嗯。”我點點頭。

“下雨之前我們是在會議室遇到的,淺野也在。”

“會議室?”

“對,你忽然沖進來,把教導主任嚇了一跳。”

“啊!是打架處分!”我恍然大悟,以拳擊掌,“那個系主任的兒子校園欺淩,我就伸張正義英雄救美為民除害劫富濟貧。”

越說語調越激昂,差點就要用詠嘆調唱出來了。

“……你還挺驕傲!”

淺野抽了抽嘴角,擡手使勁彈了一下我的額頭。

“而且那天剛好火神從美國回來,阿哲聽他的事件描述感覺不對,我們猜估計那個傻子就是你。”青峰補充道。

“……”

耷拉著死魚眼,我對於“傻子”的評價不予置否,轉頭看著赤司就是一頓天花亂墜地誇,比劃了一個比臉盤子都長的高度:“赤司為了幫我消掉處分還準備了這麽——厚的證詞筆記。”

“我信了你的鬼。”淺野學秀默然地看著我。

“咳咳——”

齊木忽然咳嗽了幾聲。

這個滿懷期待的眼神是怎麽回事?

“啊,齊木爸爸當時給了我錄音筆!”

果斷回憶起這個片段,我直接連著稱呼都改掉,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頰:“你也幫了超多的忙,是我的哆啦A夢。”

“噢~”

張昀目捅了捅我的肚子,發出起哄的聲音,不懷好意地眨眼睛:“哆啦A夢啊,那這幾個人裏面你最喜歡誰呀?”

這是什麽虎狼之詞。

求生欲迫使我望向五月:“那當然是你和張昀目了。”

桃井姑娘心情大好地勾起唇角,露出兩個小酒窩,不過很快,她就擺擺手:“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就不用說了,除去我們之外呢?”

“……”

沈默了幾秒,我環視四周,挨個打量他們,在一群人和善的目光中愈發小聲:“我、我喜歡……我喜歡……”

這是什麽送命的選擇題!這是什麽見鬼的修羅場!我覺得不可!信不信我當場背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啊混蛋!

作者有話要說:

我又來了!!!!

我發現我真是太懈怠了,後面要加強更新頻率了[捂臉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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